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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法以雙翅越過的津波之夢,
須藉風暴飛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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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崎、島原、江戶,不論人在哪裡,蛭魔最常出沒的地點,是海濱。
蛭魔總是望著那片蒼藍的海面,目光落在誰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。
曾經他說,總有一天要乘著外國商船到遠方的國度去看看。
但幕府的鎖國政策非常嚴格,本國人禁止出國,港口看守的警備非常森嚴,非必要的人很難接近外國船隻。
而那些已經離開旅居海外的,不論是什麼理由,都將永遠被拒絕在國門之外。
所以蛭魔首次坦誠說出這個想法時,栗田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,非常緊張地的聲音向他確認著:
「可是蛭魔,先不論你要用什麼方法坐上商船,你要知道,如果你真的離開就永遠不能再回到日本了。」
「我為什麼要回來?」用問題回答問題,他臉上浮現的笑容一如平時。
一如平時的囂張,一如平時的疏離。
他幫栗田當上大名的理由只有一個,就是等栗田位子坐穩了之後,替他關說偷渡到阿蘭陀人的商船上。
這不過是場雙方互利的交易,結束後銀貨兩訖,如此而已。
牽扯太多根本沒有意義。
他這麼說著,而栗田和武藏已從他表現出來的態度裡明白,蛭魔是真的打算用一切的力量,去到達那個他所嚮往的地方。
從一開始,他就沒有停留的理由,沒有回頭的打算。
他的夢在海洋的彼端。
即使那裡一無所有,他也要親眼確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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瀨那有時會幫一些流動表演的淨琉璃或歌舞伎劇團寫劇本。
雖然他寫出的作品風評不錯,報酬也還過得去,可數量無法穩定的委託畢竟只能算是兼差的工作。
他的正職是江戶某個旗本家的雜役,微薄的工資剛剛好夠讓他養活自己,多一個人都嫌困難,更別提要幫鈴音贖身。
那是一筆普通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金額。
他和鈴音都清楚這一點。
雖然真守已經特別關照鈴音,但將滿十五歲的她距離開始接客的日子還是剩下不多。
鈴音的請身金要六十萬兩。
如何在這期限內獲得這麼大筆的金錢成了瀨那的首要目標。
他第一個想到的方法是賭。
拿著寫劇本攢下的二十兩,他走進江戶最大的賭坊。
十賭九輸,他懂,所以他賭得小心翼翼,他很少輸,但贏錢的速度也非常緩慢。
大半個夜晚過去,他的錢由二十變成八十兩,翻了四倍,幾乎是他半年的薪俸。
這是筆不小的金額,但比較起來尚差的數字就更顯巨大。
太慢了。
無意識撥動口袋,銅錢小判相互撞擊的聲音清脆響亮。
實在太慢了。
擲骰搖盅動作反覆,莊家吆喝下注時似乎很不耐煩的一直瞧著他。
真的,實在,太、慢、了。
大大小小豹子癟十,賭徒們的死命呼喊震耳欲聾。
他的眼神心緒開始瘋狂搖擺。
要不要孤注一擲?
八十兩、一百六十兩、三百二十兩……
贏它個三十次。
押大還是小?
要不要賭得更大?
八十兩、四百八十兩、二千八百八十兩……
只要連贏五次就夠了。
要押那個數字?
『快一點!』 『來不及了!』 『你還在想什麼!』
快!
快!
快!
腦中聲聲催促的話語一句一句,像搥子不停敲打,他終於受不了,憑著一點理智衝出賭坊,與室內截然不同的空氣讓他立刻感到反胃吐了出來。
門口的保鑣將他趕到旁邊的小巷裡,他仰頭閉上眼背靠著牆蹲坐下去。
腦袋一片空白。
從小巷另一頭出現,瘦長人影緩緩走近,藉著賭坊大門口的昏暗光線,那個人發現他是誰,驀然在他身邊停住,居高臨下地開口:
「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?」
他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某種不屬於人世的異類。
站在暗處的對方並沒有完全被黑闇吞噬,深色和服讓他蒼白清冷的輪廓更加明顯,淺金髮色幽幽泛光,猶如……
「你見鬼啦,死小子。」
細長的眉眼微微瞇起,對方再度開口,傲慢的表情裡藏著些什麼他看不清楚。
但他想起了對方的名字。
「蛭魔先生。」
蛭魔是富士屋的客人,偶爾去找鈴音時自己會遇見他,蛭魔妖一的名號根本不用打探也人盡皆知。
栗田家的妖魔策士。
很多人私底下這麼稱呼著蛭魔,他知道。
但他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蛭魔會認得他,他們幾乎毫無交集。
蛭魔看了一眼從賭坊透出的燈光,再上下打量著瀨那,似乎在考慮些什麼,良久,他才吐出一句話。
「聽說你會寫劇本。」
瀨那點點頭。
「你需要多少錢?」
「六十萬兩。」
揚眉,蛭魔冷笑了一聲。
「那個發育不良的丫頭竟然也有這種身價,富士屋也太看得起她了。」
蛭魔的話讓瀨那更添疑惑,他站起身想弄清楚這個狀況。
「請、請問,為什麼蛭魔先生會知道我跟鈴音的事?」
毫無預警的,蛭魔突然靠近,一手搭在他背後的牆上,兩人距離接近得危險且微妙。
沒有退路的他只能僵硬地貼著牆面,慌亂不安的張望著能夠逃跑的路線。
然後他聽見蛭魔刻意壓低的聲音,略帶沙啞的,蠱惑的在耳畔響起。
「我們來做個交易,你幫我寫一些東西,我替你想辦法把那個丫頭弄出吉原。」
他答應了,並與蛭魔約好兩天後在附近某個茶屋碰面詳談。
直到回到自己的住處,瀨那才想起──
蛭魔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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